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Hi放晴公園,作者:呂卓玥,編輯:何思進,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最近,小學語文老師文小叨,針對小學生使用網絡用語的一節班會課,在互聯網上收獲了廣泛關注,被各大官媒轉發,截至11月底已經有超過一百五十萬點贊和七十多萬轉發。
小叨老師在視頻里面這樣說到:“當你的腦子里只有“包的”“666”這種話,那些優美的好的語言都全部被覆蓋了。喜歡說這些話的人其實是偷懶的人,因為他只要一說這個話,他就可以停止思考。”
打開和朋友的聊天記錄,猛然間,我意識到自己也是個語言上的懶子,說是網絡用語中毒也不為過。短短一周,“包的”“我沒招了” 這類網絡用語在我的聊天框里出現了上百次。我試著避免使用這些網絡用語,卻發現自己竟然一時語塞,想要表達的情緒,突然找不到合適的詞句承載。一個我不想承認的事實出現了,離開網絡用語,我好像就不會說話了。
未成年人口中的網絡用語
作為成年人的我們似乎都很難控制自己,缺乏判斷能力的小學生、未成年人更是難以阻擋網絡用語的侵蝕。
我的弟弟,是一個五年級的小學生。上個周末,我圍觀了一次他和伙伴們打游戲。短短十分鐘的一局游戲中,他就說了12個網絡用語。“包的”“666”“老弟你還得練”這些詞脫口而出,甚至還有一些我第一次聽過的“梗”。
我好奇地問他從哪里知道的這些詞,“短視頻和游戲主播”是他給出的回答。
當我問弟弟,不說“包的”,你會說什么,他帶著一點小得意地快速回答道:“包的可以換成志在必得”。
既然知道“包的”有更“好”的替代詞,那你為什么還要說。弟弟給出了一個帶有孩童氣的卻又無法反駁的回答: “志在必得”有bug,這個在某些語句上說不清,如果你說包的是志在必得的話,那如果媽媽說包的餃子,那就要說媽媽志在必得餃子。”
這種現象,在一線語文老師徐老師眼中,早已不是新鮮事。從事教育工作十多年的她,對小學生使用網絡用語的感受,從最初的驚訝逐漸轉為擔憂。徐老師分享了一次印象深刻的經歷:
有一次我收那個六年級的作業,我看到一個小朋友看上去不大開心的樣子,我也就非常關心地問一句。我說,誒,我說你怎么了?怎么看著不大開心?他自己倒是沒有做出什么反饋,旁邊有個同學就說他肯定是被別人綠了。事后徐老師和這個沒有說話的孩子交流,才知道他其實是生病不舒服。
首先我就不清楚孩子他在網絡上獲得這個綠字,所認知的這個含義是什么?本來它在文學環境里,可能是一個象征著生命力或者這種和諧的象征,但網絡語境里面,它是帶著我們成人所理解的情感出軌這種的貶義標簽。我當時就在想,是不是這個說綠了的孩子,他是不是就覺得綠就代表著情感出軌?那你怎么又會把這個字用在描述這個同學的這種看上去不開心的樣子上呢?
在一部份人看來,使用網絡用語已經嚴重影響了人們“好好說話”的能力,為什么網絡用語會讓不同年齡段的我們如此依賴?
弟弟的答案很簡單直接:“好玩,我和朋友都覺得好玩”。這簡單的“好玩”背后,藏著的是社交認同的渴望——說著同樣的話,才能快速融入伙伴圈,成為 “自己人”。 這種心理,成年人其實也感同身受:若是跟不上當下的流行熱詞,聽不懂朋友口中的新梗,難免會被調侃“2g 網速”“跟不上潮流”,那份怕被社交圈排斥的微妙不安是共通的。
徐老師則補充了更深層的原因——低成本的語言表達模式。
“網絡用語,它往往就是我們說的標簽化語言,它就是一種結論性的標簽。其實它大部分的時候是省略了思考和論證的過程的,直接就輸出了一個情緒和結果。我個人覺得就是思維表達的一種很便捷的方式。可能用這么簡單的一兩個字,一兩個拼音的首寫字母的縮寫就夠。他覺得就能夠表述清楚自己想要表達的一種情緒也好,結果也好。”
除了這種表達惰性之外,徐老師還提到了:
“其實愛使用網絡用語的小學生,他們大部分都期待關注。期待關注反向來看就是,他在家庭里面得到的關注沒那么多,我們的家長沒有那么多的時間靜下心去陪我們的孩子說話,我們沒有耐心聽他們把話說完。當他們在表述的時候,我們急于地去評判對錯,急于地去輸出我們的情緒,讓我們的孩子也沒有耐心,甚至沒有這種信任感去表達他們內心真正要跟我們說的話。”
成年人的依賴也是這樣。在快節奏的生活里,我們懶得琢磨更精準的表達,恨不得馬上就輸出情緒和結果,習慣用標簽化的網絡用語快速完成溝通,卻在不知不覺中喪失了深度表達的能力。
《失語癥》,第八屆網絡文化節參賽作品|圖源:小紅書
如何改善“文化失語癥”
如何重拾我們深度表達的能力,徐老師的教學實踐,給我們提供了兩個思路。
其一,多留一點思考的間隙,給表達“慢下來”的空間。先在心里梳理清楚真實感受與核心想法,再組織語言輸出,別急著用標簽化語言快速定性。
面對孩子使用網絡用語,徐老師說,她首先是理解,并不會立馬制止,然后會跟孩子多交流一會,引導孩子試著用更具體、更有邏輯的語言,詳實地把他們真正想要表達的情緒,或者對某個事件、某個人物的評價說清楚。比如,我說你上周我布置的什么,你做了嗎?孩子會說包的,那么通常我就會說,那你說的包的是你是怎么完成這個作業的?或者你為這個作業,為我們今天的這堂課你做了什么準備?
其二,堅持閱讀積累,尤其是紙質閱讀,能幫助我們豐富語言庫,跳出離開網絡用語就不會表達的窘境。
徐老師多年來一直堅持帶領孩子們讀繪本、品名著。她認為這是輸入規范語言最直接的一種方式。
“我們所謂的經典作品也好,一些好的紙質書也好,它能夠為我們提供的肯定是優質的語言范本,這種范本是能夠去豐富我們學生的語言庫,它為孩子展示的是非常豐富、精準、優美的語言世界。我們的孩子可以通過閱讀去接受到各種精妙的詞匯也好,多樣的句式也好,甚至非常嚴謹的邏輯。那么在這個閱讀的過程當中,其實我們的大腦是會建立一個我們所謂的標準語言的這種數據庫。當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想要去表情達意的時候,其實就會感受到,語言中不再只有那么幾個使用非常廣泛的,甚至有的會相對來說比較粗鄙的,這么幾個網絡用詞就能幫助我們表達情感。
閱讀紙質書不僅為孩子表達提供了更多的選擇,更重要的是能幫助孩子體會到語言的得體性。經典作品是規范語言的典范,在閱讀當中,孩子會潛移默化地感受到如何在不同的場景去使用恰當得體的語言。
“網絡用語它是在非正式的網絡社交語境中誕生的。我們知道其實很多時候語言它是不僅有對錯之分,其實它更重要的是有場合之分的,其實這種對語境的一種敏感度的這種表達,是我們單純使用網絡語言,我個人覺得是沒有辦法去獲得的。”
“你懂的”“然并卵”“yyds”等當年風靡的熱詞現在已經不再流行,取而代之的是新的詞匯。但背后的邏輯沒有改變。
網絡用語就像快餐,簡單便捷,能迅速地獲得滿足感,但是天天只吃快餐一定會營養不良。我們并非要一棒子打死所有網絡用語,它是這個時代的文化產物,為社交增添了便捷與趣味;也并非出口就一定要成章,和朋友閑聊時滿口成語、句句歇后語,反倒顯得刻意又詭異。我們需要警惕的是,網絡熱梗背后的懶惰,偷懶式的思維,貧瘠式的表達,正稀釋著我們的表達力。當“破防了”替代了對復雜挫敗感的描述,當“躺平”回避了對問題的深入探討,語言的邊界便成了思維的邊界。
或許,改變可以從一次小小的“表達練習”開始。就像徐老師引導學生那樣,當我們想說 “666” 時,試著補充一句具體的理由;當我們想用簡單的幾個縮寫字母抒發情緒時,試著拆解內心的真實感受。慢一點輸出結果與情緒,少一點對快捷表達的依賴,多一點對語言的琢磨,無論是孩子還是成年人,都能在表達中重拾思維的深度。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Hi放晴公園,作者:呂卓玥,編輯:何思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