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練過程里，我會遇到很多人陳述自己的信念，比如：只有乖才能被愛；只有優秀才配被愛；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表達真實情緒就會被懲罰。這類信念，塑造了許多優秀卻不快樂的人。更有些人，在贏得愛的努力中被壓垮，世俗與精神雙輸。但當討論這些信念從何而來時，他們往往都記不起來。希望Dreamboy的這篇，能夠讓每個人回憶起為了被愛付出過的努力，并因看見而懂得。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散人懂四六，作者：Dreamboy，題圖來自：AI生成

冬天到了，弟弟的早晨變得特別難。每天起床，他都很困，我把他抱到餐桌旁邊的沙發上，讓他一邊穿衣服，一邊醒盹。有時候，媽媽和阿姨會催他：“快點，要遲到了。”

前些日子，他會在快出門的那一刻，突然鉆到上層床的角落里，像一只想躲回殼里的小動物，不愿意出來。誰的勸說都不聽，別人語氣越急，他越倔強。早上時間緊，我也沒辦法，連續兩天把他扯出來打屁股，他哭著去了學校。

第二次打了他，我心里愧疚，問AI這個事情怎么辦？AI說“弟弟可能是在試探你愛他的邊界”。晚上回來，我問弟弟，“你往上鋪躲，是不是在測試我們愛不愛你？”他很警惕地問“誰說的”？他想了想后說：“開始沒有想這個問題，但你打了屁股之后就想了。”AI提醒得對，孩子在做反向表達。反向表達，指通過說反話、或表達與真實意圖相反的內容，來傳遞情緒或信息。

幾天后，我和他聊天，他承認越催越不愿意動。我問他是不是因為如果在那種情況下聽話，感覺沒有尊嚴？他說是。我說，那怎么辦呢？他也沒有辦法。我倆只能一起傻笑。

我突然想起他和陳阿姨的故事，頓時就明白了。國慶假期，我們帶弟弟去給媽媽的朋友“穩穩居”，順便帶弟弟看望小時候帶他的陳阿姨，她現在幫那家人帶小孩。那天中午，我們把弟弟留在那里，晚上才接回家。

睡覺前，弟弟脫襪子時突然說：“媽媽你看。”他把小腳伸過來，腳趾甲剪得干干凈凈。那是陳阿姨剪的，我們有時顧不過來這些細節。那一刻，我一下被觸到了。弟弟和她之間，不是“被照顧”和“照顧”的關系那么簡單。她，是能讓他安靜下來的人。

弟弟脾氣不好，一不順就爆炸，誰靠近他，都容易被燒得焦頭爛額。可陳阿姨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怕火，也不試圖熄火。她只是靜靜地，就能接住他的情緒。

我看著弟弟認真的樣子，半開玩笑地問他：“那你是不是最喜歡和陳阿姨在一起？”他沒有馬上回答。想了想，語氣很輕地說：“但我也不能永遠和她在一起呀，她還要照顧小荷寶寶。”

弟弟不是一個好管的孩子，但他始終愿意聽“那個溫柔的人”的話。他不是怕她，是信任她。原來，在他的世界里，誰最溫柔，誰就擁有“被聽從的權力”。

然后我明白了，當我們催他時，他的敏感會觸發他的比較和退行。

退行是一種心理反應：當現實太難時，你的心會跳回到更小、更安全的年齡。不是裝的，不是演的，不是故意的，而是最真實的你要跑出來，啥也攔不住。催促引起弟弟想到陳阿姨的溫柔，他就會退行，希望回到陳阿姨的身邊，那是他的依戀。在一個孩子的心里，“被溫柔對待的記憶”是不會消失的。

所以，當他在早晨困倦、疲憊、不想動的時候，若催促他，就像在命令他：“你必須聽我的，你要懂事，你呀，長大！”他便會憤怒。他不想失去自己的“決定權”；他開始想念那個已經不在的人；他害怕溫柔不會回來。于是，他本能地退行、在幻想中回到小時候，去守護他曾經感受到的溫柔，并以此測試我們能不能接住他。而我們感受到的是不懂事和控制，并引發沖突。我突然共情，意識到他不是壞，而是變小了，在那個時候拉出來打他，這個變小了的孩子一定很傷心。

事情過去后，在他脾氣好時，我放洗腦神曲“好爸爸壞爸爸”。他說，“爸爸，你打我不是不愛我。你不打我，我就不懂事，你也沒辦法，但我也不能不上學，不能不管，對不對？”。我說我理解你躲在上鋪是想回到小時候，我理解了，就不會因為這而生氣了。后來我開始和他一起商量：我們幾點起？叫醒的時候聽什么歌？衣服要不要先放到床邊？怎樣才能讓你不被催、不被逼？

這幾天，弟弟的起床好了一些，不是因為他“懂事”了，而是因為他重新找回了“被理解的安全感”。

妹妹小時候，媽媽懷著弟弟，顧不上，而照顧她的阿姨只顧自己玩手機，不跟她說話，推出去散步時，也把她放一邊，她稍微不舒服就被阿姨喂“美林”，以讓她安靜睡覺。那是一種“被忽略的傷害”。妹妹兩歲時，阿姨的行為被發現，我們才解雇了阿姨。后來，妹妹特別敏感，只要我們稍微語氣重一點，她就偷偷哭。她會悄悄抱著小熊，躲到一個角落里，把臉轉向另一邊，肩膀一抽一抽地抖，想努力忍住眼淚。一開始，我們非常反感她這么敏感，媽媽經常不許她哭太長時間，這時，她會更委屈，哭得響亮，足以穿透到隔壁，最終少不了被媽媽打屁股。

后來我們才明白這是安全感缺失的后遺癥，決心用寵愛彌補，媽媽刻意偏愛妹妹很多年，陪她睡到十歲。一點點、一點點地，把缺的那部分接回來。現在妹妹恢復得很好，也終于成為一個靈動的，會撒嬌的小公主了。

這兩件事擺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可以意識到一個無奈的真相——孩子的世界里，沒有一種情況是完全安全的。

遇到壞阿姨，會缺乏安全感。遇到好阿姨，也會缺乏安全感——因為害怕失去。一個不被愛過的孩子，會一直害怕沒有人愛他。一個被溫柔愛過的孩子，會一直害怕那份溫柔不會再來。

這說的其實不只是孩子，把阿姨，換成父母，換成愛人，換成孩子，都是一樣的。可是又有誰能永遠在一起呢？所有人怎么都逃不開：

• 沒被愛，會要；

• 被愛，會抓住、會退行、會怕失去；

• 在兩種模式中切換。

最近和朋友討論AI有什么用，我發現AI沒有人類的情緒這一點可以有用。人類因為情緒與尊嚴，常采用反向表達，而AI沒有這個障礙，它可以提示你對方可能在反向表達。弟弟倔強地挑戰你的底線是想確認愛，妹妹用大哭穿透你的耳膜也是要得到愛。

人類是很難安頓的，如果能夠穿透反向表達，把內在的情感訴求解讀出來，并接住，就創造了巨大的價值。當然，如果沒有AI，就要自己提醒自己，每個難以理解的動作都可能指向希望有更多、更久的愛和安全。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散人懂四六，作者：Dream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