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ELLEMEN睿士，編輯：ccc，題圖來自：視覺中國（青島西海美術館）

今年7月，青島西海美術館宣布閉館。這家美術館曾被稱為“最美海邊美術館”，由企業(yè)家孟憲偉出資，請來法國著名建筑師讓·努維爾設計，前后投資近20億元。

在剛剛開業(yè)那年，據說到訪的國內知名建筑師們紛紛稱贊這座美術館是讓·努維爾完成度最高的作品之一。但是，西海美術館還是沒有躲過關門的命運，這距離它2021年向公眾開放還不到四年時間。

最近兩年，國內的私立（民營）美術館似乎迎來倒閉潮，東一美術館、OCAT上海館、上海喜瑪拉雅美術館、沒頂美術館等紛紛閉館，光是今年上半年，就有不下十家民營美術館倒閉。

然而，就在一海之隔的日韓，私人美術館卻展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生命力。當中國的私人美術館仍在為生存掙扎時，鄰國的同行們早已找到了讓藝術跨越經濟周期的密碼。

一場短暫的財力秀

在國內，私人美術館的發(fā)展歷程可謂大起大落。最早一批私人美術館早在1990年代就已出現(xiàn)，但由于當時國內藝術品收藏市場還在初級發(fā)展期，那些早期建立的美術館大多未能延續(xù)至今。

而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私人美術館熱潮，是在2000年代初開始的，它們伴隨著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的崛起、中國房地產市場的蓬勃以及個人財富的增長而迅速發(fā)展。

有機構數(shù)據表明，我國65%的私人美術館創(chuàng)建于2011年之后。國際上對中國及其藝術市場的關注在2013年香港巴塞爾藝術展后達到高潮。2020年以前，國內共成立了986家“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美術館。

在十幾年前，這些私立美術館確實迅速填補了中國當代藝術領域的空白，它們在向中國觀眾引介國際藝術家的同時，也支持了更多的本土藝術家。更重要的是，它們幫助國內的藝術收藏擴大了影響力，尤其是對那些剛開始培養(yǎng)品味和建立收藏習慣的藏家來說。

不少奢侈品品牌趁熱適時發(fā)起商業(yè)合作，成功地將當代藝術從小眾領域引向了公共舞臺。

始終無法擺脫的功利性

一項去年的研究表明，在全球523家現(xiàn)當代私人美術館中，有76家都在近十年內關閉，財務短缺、公眾興趣不足、博物館搬遷、建筑問題以及藏品展示策略等等，都可能成為壓垮私人美術館的稻草。

不過國內的私人美術館面臨的最大的問題，還是錢。在一項面對全球300多家私人美術館的調查中，有89%的美術館創(chuàng)始人稱，他們自己的財富是美術館的主要資金來源。

UCCA的館長兼首席執(zhí)行官田霏宇曾坦言，他們沒有獲得政府資助，雖然確實有非常慷慨的私人捐贈，但規(guī)模遠不及歐美主要藝術機構，更有因為政策變化而影響美術館運營的情況。

有業(yè)內人士將中國的私立美術館分為三類：一類是由地產公司主導的美術館，比如北京今日美術館、廣州時代美術館或上海的外灘美術館；第二類以金融公司系統(tǒng)主導，例如由中國民生銀行出資建立的民生現(xiàn)代美術館；第三類則是以上海余德耀美術館、上海龍美術館等為代表的私人藏家出資為主。

在國內，由于文化用地相對好批，能獲得稅收政策上的支持，且作為高端住宅的配套設施，美術館也是能給社區(qū)錦上添花的存在，所以第一類由地產主導的美術館占絕對數(shù)量優(yōu)勢。

也許正是因此，放眼國內，只有房地產商在孜孜不倦地建美術館，這也讓這些美術館從一開始就和功利性強綁定。

當國內的房地產市場在2020年左右開始動蕩時，美術館首當其沖，它們自誕生之日起，就不是一個能夠獨立生存的文化機構，更像一個依附于特定行業(yè)的配件，當母體失血，自然難以為繼。

韓國的私人美術館，成了全民事業(yè)？

在亞洲范圍內，比中國還能建美術館的是韓國。

2023年的全球美術館調查中，韓國擁有私立美術館251家，僅次于德國和美國，是全球私人美術館第三多的國家。

相較于中國只有房地產企業(yè)出于利益考量投身藝術，韓國各個商業(yè)領域的企業(yè)家，甚至是專家、學者都可能出資建造美術館。

相比于國內私人美術館的短期投資，許多韓國財閥設立的美術館，其資金支持是作為企業(yè)社會責任（CSR）的長期戰(zhàn)略性投入，而非創(chuàng)始人的個人補貼。這些企業(yè)通常有明確的年度預算承諾，旨在提升企業(yè)形象和文化影響力。

比如，韓國美妝巨頭愛茉莉太平洋集團設立的愛茉莉太平洋美術館（APMA），由知名建筑師大衛(wèi)·奇普菲爾德（David Chipperfield）設計，本身就符合愛茉莉太平洋重視美的形象，通過舉辦包括古典、現(xiàn)代和韓國藝術在內的綜合性展覽來履行其公共職能。

三星集團旗下的Leeum三星美術館和Ho-Am美術館等，也是韓國私人美術館制度化成功的典型代表。

韓國政府雖然沒有給這些美術館太多的資金支持，但會在設備更新方面提供一定幫助。韓國文化體育觀光部認為，私立美術館雖然歸私人運營，但其面向市民展示的特性使其擁有了公共文化設施的色彩。

同時，私人美術館還能增加就業(yè)崗位、提升民眾文化休閑生活質量，有著“一石三鳥”的作用。這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韓國私人美術館更注重履行社會責任的底色。

從活下來到活得久

跟錢一樣重要的，還有美術館自身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能力。

韓國政府早從2004年開始，就有意識地利用實習生青少年培養(yǎng)基金、文藝振興基金等施行美術專業(yè)人員美術館實習制度，資助美術專業(yè)人員進入美術館進行一段時間的實習工作。

專業(yè)的策展團隊和高學術標準的展覽能夠吸引穩(wěn)定的觀眾流，增強了美術館的自營收入能力，降低了對初始資金的依賴。

在日本同理，相比于國立、公立美術館，日本有近6000座大大小小的博物館，遍布在各個城市和鄉(xiāng)村，私立美術館更有自己的個性。很多美術館都與時俱進地轉變了策展方向，注重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文化共存，成為吸引游客的一面金字招牌。

資金來源上，日本的私人美術館側重于通過法律和稅收激勵，將創(chuàng)始人的私人財富和收藏品轉化為永久性的公共資產，也能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

由實業(yè)家、東武鐵道創(chuàng)始人根津嘉一郎創(chuàng)立的根津美術館是最典型的例子。與中國私人美術館的地產模式不同，根津美術館的建筑和附屬的傳統(tǒng)日式庭院本身就是重要的公共資產。它的運營依賴于其設立的永久基金和專業(yè)的資產管理。這種基金制度確保了美術館在創(chuàng)始家族退出商業(yè)舞臺后仍能持續(xù)運作。

洗牌未嘗不是好事

在歐美，私立博物館的數(shù)量可以占比全國博物館的60%以上，但在國內，這個比例只有30%。

國內的私立美術館相對于發(fā)展了半個世紀的歐美藝術圈來說，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洗牌固然痛苦，但這為真正健康的藝術生態(tài)騰出了空間。

有一項去年的研究表明，在31家已關閉的私人美術館中，有24家的藏品仍然對公眾開放。近一半美術館的藏品所有權沒有發(fā)生變更，雖然展出的場所關門了，但這些藏品仍然可以借展給其他藝術機構用于臨時展覽。而那些因為走破產程序而被銀行拍賣的藏品，在被出售后，也可能再次向公眾開放。

對中國的私立美術館來說，可以借鑒的地方也許就在于從地產金融邏輯中剝離，并采納日韓的文化慈善邏輯。

美術館的價值將不再僅由建筑的造價或藏品的市值來衡量，更多地取決于它能否在公眾的文化生活中扎根，能否成為一個城市真正不可或缺的有機部分。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ELLEMEN睿士，編輯：ccc，專題及新媒體總監(jiān)：TAN HAO